窗棂外枯枝敲打青砖的声响愈发急促,西风裹挟着细沙扑在糊窗纸上,发出呜咽般的嘶鸣。他盯着杯底沉淀的茶渣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挺直脊背:“娘,我记得父亲以前好像在外面有一些朋友,或许我们可以找他们借点银子?”
王夫人摇了摇头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上的缠枝莲纹——那是早年陪嫁时最不起眼的茶具,如今却成了仅剩的体面。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眼角新添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:“你父亲那些朋友,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。以前咱们家风光的时候,他们天天上门来巴结;如今咱们家败落了,他们躲都躲不及,怎么可能会借钱给我们?”宝玉听了,心里也凉了半截。窗外忽然卷进一阵风,将案上半开的账簿吹得哗哗作响,露出那些用朱砂红笔勾销的巨额亏空——去年修缮祠堂的欠款尚未还清,今年庄子上又报来虫灾绝收。
他又想起前日在后花园撞见的情景:几个婆子偷偷将紫檀屏风拆成零件,塞进破旧的粗布口袋——那曾是元春省亲时特意安置在大观园的物件。雕花的螭龙纹木构件磕在青石板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,惊起廊下几只病恹恹的鸽子。“那咱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当了,应该能换些银子吧?”话音未落,他就看见母亲眼中泛起水光,恍惚意识到这话有多残忍。
“能当的都已经当了。”王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,喉间像是哽着团浸透苦药的棉絮,“抄家后,我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整理出来,让周瑞家的去当了,换回来的银子,一部分用来给老太太办丧事,一部分用来还了一些紧急的债务,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。”她抬手抹了把脸,腕间空荡荡的,连当年老太太赏的翡翠镯子都不知去了何处。梳妆台上铜镜蒙着层薄灰,映出她凹陷的脸颊,倒比祠堂里供奉的老祖宗画像更显沧桑。
就在这时,锦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,鬓边的绢花歪斜着,手里攥着的纸被汗水浸出深色褶皱。她胸脯剧烈起伏,喘着粗气对王夫人和宝玉说:“太太,二爷,外面来了个差役,说是奉了官府的命令,”她顿了顿,声音突然发颤,“要查验咱们府里剩余的田契地契,还说...还说若有隐瞒,就要按欺君之罪论处。”
王夫人闻言,手中的茶杯“当啷”一声摔在地上,瓷片飞溅。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扶着桌子的手指关节泛白,嘴唇不住地颤抖:“这...这是要赶尽杀绝啊!”宝玉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,触到她嶙峋的脊背,惊觉母亲竟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乌云如墨汁般泼洒在天际,将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压得愈发低沉。狂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窗棂,发出刺耳的“噼啪”声,窗外那棵百年老槐树在风中剧烈摇晃,枯枝不时撞在墙壁上,似是发出绝望的哀鸣。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,在空中疯狂打着旋儿,如同无数只张牙舞爪的小鬼。
锦儿望着主子们苍白如纸、满是绝望的神情,眼眶瞬间就红了,泪水在眼中打转,可她深知此刻不是软弱的时候,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水,声音微微发颤地安慰道:“太太,二爷,先别慌,咱们再想想办法...”她的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,显得那样单薄、无力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。
宝玉咬了咬牙,两颊因用力而微微鼓起,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,那是在绝境中迸发的勇气。他握紧双拳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沉声道:“娘,您先歇着,我去会会那个差役,看看能不能拖延些时日。”说罢,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郑重。他大步往外走去,脚步坚定却又沉重。廊下积着半尺厚的落叶,他踩上去,发出细碎的脆响,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,恰似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决心,随时都可能被现实击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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